骤雨·流徵
(前情:狂风骤雨摧纸伞,游人浪迹步不休。天地滂沱如何渡,蓑衣褪尽任浊流。)
「啊嘞啊嘞,这种天气,鱼都能在岸上游了。」
狂风暴雨。雨丝几乎是在横着挥洒。天才过午,这阴云层叠,简直像是夜幕降临。
最令旅人烦忧的就是这种恶劣的下雨天。
浑身湿透,狼狈不堪。还好,每隔十多里地,便会看到供旅人避雨的茅亭。
但是……
殇不患看清茅亭中的人时,立刻想扭头就走。
「呀啊~没想到能再次偶遇殇不患殇大侠,看来又是这骤雨馈赠的缘分。」
篝火明亮而温暖,烟气氤氲间,有一种别样的暖心安逸。
殇不患叹了口气。
现在离开,未免看起来太像落荒而逃了。于是他抖了抖外袍上的雨水,也坐到了火堆旁。
「偶遇,或许是吧。算我……」
算我倒霉。
「殇大侠好像很不乐意见到我呀。」
精致的长烟斗被重新装满,在火焰苗舌上轻轻一晃。
「凛、雪鸦。」
殇不患无奈至极。
「啊、啊~因为一些特殊原因,请务必暂时称我为『鬼针』,郑重拜托了。」
「鬼针草?那种黏在人绑腿上怎么揪也揪不完的讨厌杂草?」
想来就算问了『特殊原因』是什么这家伙也不会老实回答,不如就闲扯一些有的没的吧。
「耶~五月份的鬼针草,可还顶着娇柔脆弱的花瓣呢。」
娇、柔,脆、弱……个鬼啊。
再次叹了口气,殇不患开口。
「这次不管你再搞什么花样,都别想把我扯进去。」
「啊呀,这个我真是没办法保证呢。」
殇不患怒目而视。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也卷进麻烦对吧!这根本不是偶遇,根本就是有预谋的!
「嘛嘛,别这样。」
凛雪鸦做抚额状。
「你身上带着那么多可怕的东西,想必早已经有了麻烦源源不断的觉悟了。」
「于是你只是随手推波助澜?要是没人散播,东离这边的麻烦不会近期就找上我。」
「玄鬼宗的余孽们可还有不少活蹦乱跳的,亲眼看着你镇压魔神的也不在少数。我嘛,只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。」
「那能不能谈谈究竟有多『微小』。」
既然麻烦躲不掉,那就了解得多一点。反正被暴雨困住,也没别的事可做。
「卖出信息,把有仇有怨的,尽量往一条道上指。」
殇不患揉着眉心。这是……人为的制造冤家路窄啊。
「如此,任他们自相残杀。我可是为殇大侠解决了不少潜在麻烦呢,按理说,殇大侠应该对我表达一下谢意。」
凛雪鸦如此说道。
「啊啊,那还真是谢谢你。」殇不患毫无诚意的敷衍道谢。「我说,你这根本就是在养蛊吧!诸多妖魔鬼怪一锅烩……」
「蛊?看来西幽那边这种古老术法还没失传。」
「别想探我的底。」
殇不患硬是不接招。凛雪鸦这个家伙,每句话里都带着钩子。
「坦诚一些,更有助于培养友谊哟。我知道你对我存在着很深的误解,但是我们还是可以重新认识一遍。」凛雪鸦悠悠然嘬了一口烟。「你问的问题,我可是半点也没有隐瞒,真真切切的如实告知你了呢。」
说来……也是。
「如此,有些话我就直问了。」
殇不患正色。
「请。若我不想说,会直接告知你不便说。但我已然告诉你的,全都是真实。」
「蔑天骸究竟是怎么死的,当时问你,被你含糊过去了。」
「啊呀,居然还惦记着呀。简单来说,便是我与他比拼剑术,略快他半分,他便毁了天刑剑,然后崩溃自尽。」
说到「自尽」时,凛雪鸦有了一瞬间的咬牙切齿。
「果然。」
虽然不明白凛雪鸦为何情绪上忽然有了波动,殇不患还是继续说。
「如果只是会些逃命的功夫,你也嚣张不成这个样子。」
「嚣张?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低调呢。」
「哼,只是没想到,你竟能在剑术上胜过蔑天骸。你这家伙,在出手时,就有了必胜的把握,是吧。」
「我多次见过蔑天骸出手。蔑天骸与杀无生对战时,我更是处在绝佳的观赏位。」
「蔑天骸却对你的底细一无所知,只当你是个只会轻功和耍花招的毛贼。」
「啊,是这样。傲慢蒙住了他的眼睛。」
「难道不是你故意给人以不谙打斗的印象么。」
「我可从没这么说过,是他人一厢情愿的这么认为。再说回那个比试。过于傲慢已然是蔑天骸的第一个失误,再来,便是他手持天刑剑。呐,不患你最清楚了,对妖魔来说,天刑剑的确是他们的克星。但和人类比斗,它未必有你手里那根木棍好用。」
「嗯。」殇不患认可凛雪鸦这套说辞。
「一件花俏而笨重的装饰品,对上我天天不离手的烟月,谁输谁赢,我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,但八九分取胜的自信,还是有的。」
「专门挑蔑天骸刚刚拿到天刑剑时出手,你也是狡猾。蔑天骸是输在了剑术之外的地方。你刚刚说,烟月,是你的兵刃么?」
「啊呀,这个就属于我不能现在拿出来给殇大侠观看的部分了。」凛雪鸦悠悠然抬烟管。
「哼嗯。」殇不患点点头。
「那么殇不患殇大侠,你……」
「停。你接下来要问的所有,都属于我没法说的部分。」
「……」凛雪鸦难得被挤兑得一时哑口。
「说来,有如此身手,你却沉迷于戏弄人。真是恶劣啊。」
「想来再和你说一遍盗贼的雅趣,你也是不会理解的。呼……引商刻羽,杂以流徵;其曲弥高,其和弥寡……」
「对于音律,我可是一窍不通。但你所说的意思便是无人与你唱和对吧……」殇不患换了个姿势,让篝火去烘烤他的里衣。「你就饶了这个世界吧……你这样的有一个就足够祸害了,再来一个和你差不多的,东离就要完蛋了好吗。」
「啧,真是对吾评价颇高啊。」凛雪鸦微微露出笑意。
「高?哼。你吐露的可能的确是真实,但也只是部分的真实。」殇不患又调整了姿势,不错不错,衣服快干透了。干爽舒适,会让人的心情也好起来。「你所显露的,差不多只是冰山一角。和你接触越多,越是打心底觉得恐怖。」
「恐怖?啊哈哈,真是夸张的用词。」凛雪鸦给烟斗里装烟丝,笑得手都有点抖。
「所以……」
「嗯?」
「离我远点,别再跟着我。」
暴雨已经停歇。有细碎的阳光,斜射进茅亭里。
殇不患整整衣服,起身离开。
「呐,后会……无期。但愿吧。」
「嘛……这个男人。」
凛雪鸦依旧闲适地坐着,吐出的烟丝模糊了他的轮廓。
「早就说过,这种事,我可不敢保证啊。」
——骤雨·流徵(完)——
注:“引商刻羽,杂以流徵,国中属而和者,不过数人而已。是其曲弥高,其和弥寡。”
——战国 楚·宋玉 《对楚王问》